转眼便又到了腊月，扬州城虽不至时时大雪纷飞，那点温润的小雪却足够让城内万物银装素裹。在一个别致的小院中，一红一蓝两个身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显得尤为亮眼。蓝衣公子似乎是这宅子的主人，边为红衣公子热酒边说道：

"我这小院平日可不似今日这般白茫茫一片，绿树成荫，池水荡漾，雅致得很。若是来参观敝院，李晞你怕是要失望一番了，但若是来讨酒喝，这倒算是个时候。"

说完便将热好的酒倒在唤作李晞的红衣公子面前的酒杯上，温热的酒一触碰到冰冷的空气便瞬间腾起阵阵白雾，使人忍不住放到嘴边品尝，享受这股暖流从喉头直入心脾的快意。李晞点点头表示谢意后便迫不及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，连连咂嘴，又道了好几个"好"字。

"白玄，好酒啊！实话告诉你，大爷我对你酒窖的兴趣绝大于对你别院的兴趣，今儿我来，就是蹭酒喝的。许是太久未闻酒香了，一想到来这儿能喝个满足，我的炽华剑也忍不住叫唤着劝我来会一会你这个朋友！"

白玄笑笑："酒这里管够。"

三四杯下肚，两人便天南地北无话不谈了，其中却慢慢达成只能意会无法言传的默契。雪依旧不紧不慢地为这大地披上一层又一层白狐裘，无声无息，丝毫不被这二人偶尔的忘情大笑打乱节奏。

白玄放下手中温热的酒杯，问道：

"虽说英雄不问出处，可李晞兄这一身好剑法是从哪个门派学来的？"

李晞喝酒的动作悄悄顿了一顿，迟疑了半秒，突然释怀般地笑了几声，认真道：

"在下凌云山来空长老大弟子李晞。"

说罢李晞注意到白玄正为自己斟酒的手猛地抖了抖，缓缓抬起眼，用一种深不可测的眼神望着他，仿佛对这个答案难以置信，又仿佛隐藏着浅浅的遗憾和失落，竟无端生出许多疏离之感来。白玄放下酒樽，沉声问道：

"你不会不认得青霜剑，你早认出了是么？"

"是。"李晞答得坦然，倒让气氛少了些尴尬，一口饮尽杯中酒，开口说道：

"青霜本是凌云之物……"

原来，青霜剑是四十年前来空长老送予他意中人的定情信物。那女子出身普通，与来空长老情深意重，四十年前，来空长老上凌云山拜师学艺，被迫与那女子分隔两地，临走前把青霜剑作为定情信物留给她，说是一位高人所赠，给她是想让她在他不在的日子好好保护自己，等着他学成归来娶她过门。不料，当来空长老拼了命成为了凌云山掌门最得意的大弟子时，那女子却说不等了，她不愿意等了，她再不愿把她宝贵的青春浪费在一个虚幻缥缈的承诺里，她等不起，她的家等不起。那女子已经是别人的新娘了。来空长老握着女子的信喝了两天两夜的酒，醉了又醒，醒了便又让自己醉倒。终于在第三天，他被师父拖去参加重紫山掌门的大婚典礼，在婚宴上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他明明最想见，却又最不愿见的人，她微笑地偎在那个风华正茂的掌门怀里，她微笑地跟宾客一一敬酒，包括他，她微笑地把青霜剑献宝似的献给她的丈夫。青霜从此不再是来空长老的，她也从此不再是他的，凌云山从来空长老接手掌门之位起，从此与重紫山势不两立。

"只是，我们本没有仇，有恩怨的是我们的师父，他们私生活混乱是他们的事，凭什么老子要背着他的怨恨和不满无端让自己树敌？找抽也不带这样的。我以为，青霜剑确实寻着了个好主子，就没什么可惜的，我们依旧是朋友。"李晞挑了挑眉，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慵懒自信，甚至狂妄。

白玄望着洁白无瑕的酒樽，沉默了许久，突然站起身走进屋内拿出一台琴，轻轻放在琴架上，缓缓挽起衣袖，手指怜惜般地抚上琴弦，又放下，伸手拿起酒杯，定定地举在面前，微笑地望着李晞，道：

"酒，我也只请朋友。"

李晞挑挑眉，拿起酒杯隔空与白玄干了一杯，二人相视而笑，似乎能让天地的冰雪消融。

絮絮飞雪将世间万物轻轻掩埋，雪落无声，皑皑一片，仿佛天与地没有了界限，只剩下高山流水般的琴音缭绕其中，只剩下红，白，蓝三种颜色。